從兩百億美元Figma併購案,比較中美創業環境和未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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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obe 全家桶再添一員。大手一揮、支票一簽,Adobe 就用 200 億美元把強勁的競爭對手、協同設計平臺 Figma 納入囊中。

Figma 的發家史是最新的矽谷傳奇:2012 年,毫無工作經驗的大學輟學生 Dylan Field 憑藉一腔熱血開始創業。在前四年,Figma 連一款正式產品都沒釋出,更別提營收了;而自 2018 年以來,在遠端協同辦公潮流和疫情的刺激下,Figma 的營收從 400 萬美元暴漲到了 4 億美元,估值更是直接從 1.15 億美元迅速膨脹到 200 億美元。主播徐老師當年所在的矽谷頂尖基金 Greylock 七年前A輪領投,如今這個單筆專案就獲得 26 億美元回報。

Figma 的併購案證明,矽谷依然是企業軟體創業者和投資人的熱土與樂園,並沿襲著某種路徑和傳統,不斷為創業者和 VC 傳奇故事增加新的腳註。另一方面,中國的 VC 卻在轉向,當新能源與製造業成為新的產業風口時,中國 VC 群體有些什麼借鑑?

本期節目是海外獨角獸和科技早知道合作的播客節目,對談人為矽谷徐老師和拾象 CEO 李廣密,兩位將從一級市場投資人、創業者、併購方,二級公開市場等角度,拆解 Figma 的兩百億美元併購案,對比中美軟體行業和投資市場的異與同,展望未來十年兩地 VC 和創業者的新走向,以及企業會將時代引向何方。

本文為音訊節選,更豐富的對話內容可收聽這裡的音訊播客,或者在小宇宙、Spotify、Apple、喜馬拉雅等各大音訊平臺搜尋“矽谷徐老師”。

01 .

Adobe收購Figma, 買的是科技公司新基因

徐皞: 最近矽谷發生了一件大事, Adobe 花 200 億美元收購了 Figma。你最近一直在感慨矽谷的 SaaS 公司創投環境很好,現在發生這個併購案,你有什麼看法?

李廣密: 疫情和分散式辦公,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 Figma 的成功。但它最大的決勝法寶還是協同, Figma 很長一段時間的宣傳口徑,都是說要「把設計軟體做到瀏覽器中」。支援分散式的辦公方式也是 SaaS 發展的一個趨勢。

傳統的設計工具,設計本身做得很好,但協同做得很差。協同的壁壘比較高,沒有協同工具,設計師在工作中會自成一座孤島,協同功能可以讓更多人蔘與進來。Figma 的成功和設計師這個群體的特徵也有很大的關係,設計師往往沒有很強的技術能力,但基本都有很好的付費意願。

Figma 的產品的確很好,增速也很快,但是這次 Adobe 給出的極高的收購價,還是讓我非常詫異。你怎麼看待這次收購給出的天價?

徐皞: 我們不應該僅從當下的產品形態去估算未來的價值。目前 Figma 的使用者群體有很多設計師,但是產品具備的易用性、協同性和速度等性質,對千千萬萬的非設計師群體也是非常實用的。

Figma 當下的使用者畫像也許比較窄,但它完全有能力擴散到其他群體中去。 所以我覺得,Adobe 此次的收購,代表了它未來的發展走向,協同等功能是 Adobe 過去沒有的血液基因,併購 Figma,其實也是在併購新基因。

此次併購價格的確很貴,但放在一個更大的角度來看,併購 Figma 能夠影響整套 Adobe 產品,影響整個 Adobe 系統,這樣看來,200 億美元的併購價格還是很值得的。

▲ Figma 應用介面|圖源:Unsplash

李廣密: 當年 Google 收購 YouTube 、Meta 收購 WhatsApp,其實也是這個道理,對現有的業務有很大的幫助,並且有戰略的資源協同功能。如果對比中美的 SaaS 公司,會發現美國很多公司的產品口碑非常好,為什麼矽谷的創意團隊能做出像 Figma 這樣較好的 SaaS 產品?

徐皞: 首先,從企業的角度看,儘管創始人 Dylan Field 非常年輕,但是 Figma 有一群很有經驗的員工。我覺得做企業軟體,需要一個有相關工作經驗的團隊。創始人在沒有正式產品的情況下,還有耐心堅持打磨五年,這一點也很重要。

▲ Figma 創始人 Dylan Field|圖源:Linkedin

其次,從資本方的角度看,投資人們一開始就給 Figma 提供了一個還不錯的發展環境。 一家公司四年了還沒有出有營收產品,這個情況在國內,很少有投資人敢去投。但是矽谷的投資人可以用很遠的目光去看待。

最後,從客戶的角度看,大家願意給初創公司機會。Figma 在 2017 年才開始有付費使用者,到了 2019 年付費使用者開始倍增,付費使用者的湧增表明使用者對新鮮事物的接受能力很強。

李廣密: 相較而言,中國的投資人和創業者都比較著急,在產品還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可能就會去接一些大客戶。客戶端的需求又特別個性化,個性化的需求就意味著需要個性化的開發,這樣產品就會過早的陷入滿足大客戶個性化需求的怪圈中。矽谷的創業者對需求的定義和產品的定義更好一些,而且確實也花了三五年時間來做基本的產品。

徐皞: 不管是投資人還是創業者,「尊重產品應有的步伐」,這一點很重要。

02 .

中美創業環境差異

數字化與能源革命

徐皞: 你最近幾周在矽谷密集地拜訪了很多投資人,最大的體會是什麼?

李廣密: 用一個詞概括就是「分叉」,中美的 VC 和創業存在明顯的分叉。美國的 VC 和創業者基本還是圍繞數字化的方向展開,好幾個矽谷的 VC 都給我提到說 Cloud (雲服務)還可以繼續投 10 年,目前也就走到了 20% , Data(資料)也就走到了 10%,AI 也只是剛開端。

在矽谷,大家都在期待走向下一代數字革命。相反,中國當下的投資熱潮,主要聚焦在新能源和製造業,中國正在推動一個比較深遠的能源革命。

從總趨勢上看,儘管中國的數字化發展目前會比美國慢。但從投資角度看,數字化肯定還是一個投資的主題。數字化一直是一個大趨勢,只不過中國的週期可能比較長,以及在結果上可能不像美國的數字化程度高。

從公司本身看,中國的軟體公司規模沒有美國大,因為網際網路公司在一定程度上擠壓了軟體公司的估值。中國在被網際網路席捲之前,軟體公司主要還是以軟體服務和資訊化為主,它並沒有涉及到生產關係。但是,美國在網際網路之前,軟體就已經開始數字化了,並且它背後已經涉及了社會的生產關係和商業關係。

徐皞: 你對我提到過很羨慕美國的企業對 SaaS 和雲端計算等的付費能力,這意味著你觀察到國內的企業付費能力相對更弱,你認為這種差異背後的原因是什麼?

李廣密: 造成付費能力差異的一個核心原因是消費力的差異。

兩個資料可以說明,美國每年軟體的營收額是 1250 億美元,中國是 89 億美元,差了 13.6 倍;美國的人均年消費支出是 4.8 萬美元,中國的人均年消費支出是 2900 美元,其中也差了 13.8 倍。

這兩組資料的差異和國家的發展歷史有關係。歐洲富裕得更早,早期有殖民的積累。美國也是如此,在過去五六十年中,美國製定了很多全球化的商業秩序,向全球輸出了很多賺錢以及有潛在收稅的東西。例如現在的全球化體系、網際網路軟體、區塊鏈,甚至抽水馬桶。這些美國的跨國公司和技術讓美國有了很長時間的商業積累。

▲ 華爾街|圖源:Unsplash

此外,全球不同國家的勞動力價值不一樣,同樣的工作,在不同的地區,大家賺的錢也不同。例如在美國,Uber 司機稅後收入和中國程式設計師差不多,所以消費端的富裕程度差異有一定差距。

從商業視角看,在大的維度上,全球是割裂的。全球的商業利潤,美國消費市場是一個重要的來源。縮小到國家維度,中國內部也是割裂的,十幾個千萬人口主要城市的消費貢獻非常大,其餘的則弱很多。

徐皞: 你的觀點是國別之間富裕程度不一致,富裕者的付費意願會更強。但我的看法有點不一樣:中國跟美國的消費能力的確有差距,但是差距並沒有達到數量級的程度。每次 iPhone 剛發行時,中國和印度的售價都不比美國低。

但從企業角度來看,美國企業的軟體消費能力和中國差距很大,美國高出中國至少一個數量級。其中有文化的原因,過去我們都覺得軟體免費是天經地義之事,智慧財產權的意識也不夠強。儘管現在好了很多,但是和美國的軟體付費意識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徐皞: 除了中美行業的差異,矽谷的創業者和國內的創業者有什麼區別?

李廣密: 矽谷的創業者領導力很強,他們希望制定市場的規則和玩法,所以他們產品、平臺和技術的溢價很高。但在中國,除了網際網路平臺或者茅臺這種公司能賺一些溢價以外,很少有溢價高的產品和公司。

除此之外,矽谷的創業者對需求和產品的定義做得很好。 在中國,創業者們的特點是非常勤奮,善於抓取流量紅利,但是在產品和管理本身可能會更弱一點。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一個物品的定價是 100 元,美國創業者會想賣到 120 甚至以上,但中國創業者在利潤上非常卷,當一個創業者決定壓低價格賣 40 時,市場上會忽然有很多創業者賣 30。

除了創業者的差異,中美在數字基建上差異也很大。過去 5 年,中國的 5G 數字基建非常強,所以移動支付、短視訊、直播都發展得非常好。政府搭臺對創業者的影響非常大,上世紀 90 年代,克林頓推出了一系列政策,推動了美國後面三十年網際網路的發展。但過去 5 年,美國的 5G 建設明顯慢於國內,觀看直播都還是很卡,很多地方訊號還在 3G 和 4G 之間徘徊,很多地方都沒有移動支付。

當下,中國政府投入了很多財力物力做數字基建,這非常值得期待。在中國,國家政策引導對創業者的槓桿力度更大。

03 .

未來幾年 值得創業投資人關注的七大趨勢

徐皞: 未來三五年,你認為還有什麼方向是值得創投人關注的?

李廣密: 第一個是遠端辦公。 我到矽谷第一感受就是遠端辦公真的在引領一個新趨勢,很多人不去辦公室上班了。如果這個趨勢在其他國家和場景也擴散開來了,企業的招聘薪酬和管理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變化的背後,一批新的 SaaS 公司會湧現。 例如遠端辦公後,大家線下交流的機會少了,手機上需要演化出 VoIP (基於 IP 的語音傳輸)的場景。

徐皞: 像今天 Zoom 已經成了一個動詞,當一個公司成為一個動詞時,就說明一件很大的事情發生了。

李廣密: 第二個是垂直行業 SaaS。 現在很多投資人開始投資垂直行業 Saas,在美國,TCV 的投資人投了 12 個成功 IPO 的垂直類 SaaS 公司。而且美國很多垂直類的 SaaS 公司,具有很強的統合能力,它們能夠把金融科技、供應鏈等各個鏈條都打通。這在國內是比較難的,因為有些中國 SaaS 的機會被網際網路公司擠壓掉了。

近幾年,我覺得還會出來很多的垂直類公司,這類公司的體量也許不會很大,但是它在行業內的滲透率可以做得很高。而且在做了 SaaS 產品之後,還可以繼續做金融產品、供應鏈等賽道,例如薪酬分發公司 Deel, 它的軟體部分現在有一兩億美元的 ARR(Annual Recurring Revenue,年度經常性收入), 未來它很可能就疊加上和產品相關聯的金融服務,疊加上之後,金融服務收入很可能會超過軟體收入。

第三個是資料。現在 Snowflake 做得非常好, 儘管它的客戶也就 2000 多個,但很多大的企業在未來都需要將資料雲端化,上雲之後企業的業務集中度就更高。其實現在 Snowflake 還在起步階段,才發展到天花板的 5% 。資料這個行業還是非常有前景的,以後也會出現越來越多資料相關的細分的產品。

第四個是機器人。美國現在「用工荒」讓我感受到機器人很有前景,很多線下店都在招人。現在家用的掃地機器人,它們的聰明程度和體驗感越來越好。未來,數字化技術跟物理的硬體技術結合非常重要,我相信也會有更多機器人的形式出現。

第五個是安全。現在很多企業都在上雲, IT 架構變化很大,分散式裝置劇增。在這些情景之下,需要防護的資料也越來越多。安全就是數字化發展得非常強的一個 β,它有可能佔到整個數字化的 5% 或者更多。安全防護是有需求的。

第六個是 Fintech。這個領域有兩條發展路徑,一個是沿著傳統的銀行、保險、證券的基礎繼續優化創新;二是與 Crypto 構建一套新的金融體系。去年將近 30 家 Fintech 公司上市,這些公司有一批非常優秀的人才。新的情景、新的基礎設施都在給 Fintech 提供更好的機會。

第七個是醫療。美國的醫療產品佔國家 GDP 的比重很高,這個市場的池子非常深。現在醫療和很多新技術都可以結合起來,例如與 AI 打造智慧的醫療裝置,和新材料結合,實現更深度地檢測人體的各項指標。

▲ 技術與生活|圖源:Unsplash

徐皞: 在上述的七大領域中,很多都提到了 Crypto (區塊鏈)和 AI (人工智慧),能展開聊聊嗎?

李廣密: 矽谷的 SaaS 公司天花板就是微軟,像 Zoom、Okta、 Notion 等很多公司發展到一定程度都會遇到微軟的競爭,天花板效應非常明顯,哪些領域可以跑脫出微軟的射程?我覺得 Crypto (區塊鏈)和 AI (人工智慧)有很大的潛力。

另外,傳統的 SaaS 公司都是為人服務、為效率服務,但 AI 是直接用機器替代人,這一點讓它有了超脫微軟的射程的可能性。 至於 Crypto,我現在的態度就是「長期非常樂觀,短期保持冷靜」。

Crypto 的產生,讓生產關係和生產方式產生了變化,這一點讓它在未來影響力上會很大。目前,這些領域產生的利潤,更多的是交易利潤,技術本身的應用創造的利潤很少。新技術還是需要落地,理念和場景的實際落地,才是更值得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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