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記|鄔楚鈺:奇妙二十二

2019-10-06 17:41:26


全文共4577字,閱讀大約需要8分鐘。

本報記者
嘉若曾 哲學系2017級本科生
李洋洋 外國語學院2017級本科生


成為記者是一項溫柔的使命。


從輾轉反側構思出一個選題,到條分縷析整理出一段材料,再到字雕句鏤斟酌出一種表達,記者向文字裡揉進十二分的鄭重。這也是《北大青年》希望你加入的原因:這個即將二十一歲的報社需要更多溫柔的靈魂。


九月,我們挑選出十篇往期稿件,並邀請十名記者寫下手記。我們希望與你一起透過記者的目光,探尋故事背後的故事,感受筆鋒之間的溫度。



作為一個楚鈺姐的長期殭屍粉,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為她寫人物稿。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我甚至感到無措——用自己的敘事結構去呈現一個難以被定義的、十分可愛的人,並非一樁易事。我沒有見過她,僅僅通過網際網路偶爾了知她在另一個半球的生活,彼時她對我來說像一些閃光的段落。

 

記得初稿寫完之後,我把稿子拿給一位曾在北青工作的朋友看,請她提點建議。她看完說,你這個粉絲濾鏡是不是太厚了?你甚至沒有寫出什麼大一點的挫折。而且你把所有碎片全都亂七八糟堆在一起,正常人不會想看完的。

 

我很想把這篇稿子寫好,所以我反覆修改,多次補採,努力想要挖掘出一些所謂的挫折,形成一個完整的敘事。但我逐漸發現,拿著一個“發現愛好——遇到挫折——戰勝挫折——走向成功”的標準量產模式去錄音稿裡尋找自己想要的片段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在這個過程裡,我事實上已逐漸遠離人物本身。

 

在採訪中,楚鈺姐說了一句話:“我一直覺得二十二歲是一個坎。十一歲是上一個坎,三十三歲是下一個。你會覺得,當你年齡的個位數字超過十位的時候,自己就更大了,和上一個階段截然不同了。

 

我對這句話的感觸當然不僅限於在聽到的瞬間竊喜“題記有了”,我更竊喜的是主線也有了。用時間來標定一個人並不是一件嚴謹的事,恰如忒修斯之船。但人是由許多時間構成的,這些個別的時間構成了個別的生命經驗。

 

我想要呈現的是二十二歲的她,一個整全的切面,一個在縱深之間流動的現在。或許真的沒有什麼很大的挫折可言——其實大家都明白,有的人天生鮮少失敗,而更多的人在克服之後就將其作為笑談,並不矜功自伐。和所有人一樣,二十二歲的她有困惑、茫然,自我懷疑的時刻,非左即右的選擇,也有別人沒有的勇氣、新鮮感、好奇心,以及撥雲見日的非凡能力。在她的二十二歲裡,我看見自己,也看見別人。

 

可以說這是一篇保質期很短的稿子。人的一生只有一個二十二歲,為期也僅一年,二十三歲時,此中種種便已是當年勇。為一個二十二歲的人立傳是一樁很不負責的事,因而雖則有音樂這條主線,我也不願對其進行過多的強調。還有無數的可能性正在或即將破土而出,二十二歲以後會怎樣呢?誰也不知道。

 

距離這篇稿子發出來也已過去了半年,這半年裡我欣喜地目睹了楚鈺姐的更多嘗試和改變,連Ross也長成了一隻大貓。

 

但也只有半年而已,時間還未長到令我在回首舊文的時候“駭且笑”。當時的很多問題,現在仍然想不明白。但好在距離二十二歲尚有兩三年,即使不明白,也名正言順。


——嘉若曾

“我一直覺得二十二歲是一個坎。十一歲是上一個坎,三十三歲是下一個。你會覺得,當你年齡的個位數字超過十位的時候,自己就更大了,和上一個階段截然不同了。

突然紅了的“寶藏女孩”

二十一歲的鄔楚鈺不會想到的是,在二十二歲的第三天,她突然紅了。

2018年11月21日,一個普通的週三,她像往常一樣將自己吉他彈唱的翻唱視訊上傳到了網路視訊平臺bilibili(以下簡稱“b站”)、新浪微博和網易雲音樂上。

那是一支翻唱Taylor Swift的《You Belong With Me》的視訊。視訊裡,她戴著圓框眼鏡,穿著白色T恤,捲髮蓬鬆成隨意的形態,抱著吉他,唱到忘情處和原MV裡的Taylor頗有幾分神似。

翻唱是她的一項自娛自樂式的活動,由於粉絲很少,視訊在錄製和上傳時“比較隨意”。她不常上b站,上傳之後也就沒有再過多地關注反響。

沒想到,當她幾天後再次登入b站時,竟發現這支視訊的播放量已經達到5000,她的粉絲數量也隨之迅速增長,評論和私信像潮水一樣湧來。

突如其來的關注使得這個一週前還只有幾十個粉絲的“小透明”受寵若驚,“感覺挺震驚、挺緊張的,還有一點羞恥。

鄔楚鈺坦言,那支視訊就演唱技術上來說並不算好,唱到後半段時甚至“氣也換不過來”,但情感充沛,“唱得很開心。

截至目前,這支視訊的播放量已經達到18.4萬,並且仍在持續增長中。

《You Belong With Me》翻唱視訊

2019年3月,紐約大學的春假來臨。鄔楚鈺開始收拾回國的行李,併為微博互動頻率排名前三的粉絲準備了禮物。

這是她二十二歲的第五個月,也是她在紐約大學攻讀音樂商務(Music Business)碩士學位的第二個學期。

最近的每個早晨,她八個月大的貓咪Ross都會準時跳到床上把她踩醒。她睜開眼,撓撓Ross的下巴,起床、梳洗,然後戴上耳機,聽著最近的新歌,步行20分鐘到實習的音樂經紀公司上班。

她所在的公司規模不大,但旗下有不少她一直喜愛的新銳歌手,包括憑藉《Don’t Kill My Vibe》一舉成名的挪威歌手Sigrid。公司在一個大倉庫改裝的公共空間辦公,環境開放,上班可以帶狗。辦公室旁有小餐廳和吧檯,她下班後有時會留下看同事調酒。

鄔楚鈺與Ross

課程主要排在晚上。沒有課業和工作的閒暇時間裡,她最固定的任務是錄製翻唱視訊,並在每個週五定時上傳。兩週前,她上傳的Taylor Swift的《Love Story》翻唱,在b站獲得了14.3萬的播放量。

除了翻唱視訊,她的自媒體平臺上還有樂評遊記、攝影記錄、穿搭分享、口紅試色和記錄日常的vlog。

她最近剛剛開始學跳舞,也略感忐忑地將練舞視訊上傳到了微博。評論區是一疊聲的讚美和驚歎:“姐姐還有哪方面是不優秀的嗎!”“ 哇!還會跳舞!真·寶藏!

百度貼吧有人評價她說:“你永遠無法預期下一秒會在她這裡遇見什麼,因為她總是那樣自在,腦子裡有無窮的創意。

這是她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形象:音樂全才,“寶藏女孩”。

正如她的本科同學、現在的室友李靜愛所說:“用一個詞概括她,就是‘全能’,什麼都會。

鄔楚鈺的穿搭分享《來紐約的100天,我穿了些什麼》節選

“做一個音樂人”

決定去紐約大學學習音樂商務的時候,鄔楚鈺是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的一名本科生,二十一歲。

一踏入大學校門,自小痴迷音樂的她立刻加入了自己能加的所有音樂類社團。唯一沒加入的是阿卡貝拉清唱社,因為她沒有通過面試。

不久後,她偶然瞭解到一個名叫Am7的樂隊在招女vocal。懷抱著多年的音樂夢想,她進入了這個樂隊,結識了一群做音樂創業的大三學長,並加入了他們的創業團隊。

他們在五道口改建了一個錄音棚,清華北大搞音樂的人常常出沒於此,北大的校園十佳歌手大賽音訊也曾多次在這裡進行錄製。

2015年,在經營錄音棚的基礎上,他們開始嘗試做音樂授權平臺,成立了V.Fine音樂版權管理公司(後與豆瓣音樂重組合併為DNV音樂集團)

當別的同學在校園裡上課、玩樂,過著日復一日的典型大學生活時,鄔楚鈺沒日沒夜地泡在錄音棚,忙於財務管理和一些細節工作,並負責平臺公眾號的運營。那是她第一次接觸自媒體的運營管理,第一次寫推送、做動畫、排版,一手打造了 “像自己的小寶貝一樣”的平臺公眾號。

那時團隊剛剛起步,一切事情都需要親力親為:在北京各地跑演出,為視訊、廣告製作音樂,與製作團隊談判、協商,甚至從宜家買回家具改造工作環境,抱著成堆的平臺眾籌禮物去快遞點寄出……

鄔楚鈺至今還記得,當時她和唐子御(現DNV音樂集團CEO)常常在五道口的橋咖啡面對面地討論、修改策劃方案,直到凌晨。

鄔楚鈺與V.Fine音樂創業團隊

創業進行得如火如荼,鄔楚鈺卻日漸對這份工作感到懷疑。

一次,一個畢業團隊找到他們,希望他們能為畢業視訊製作音樂。雙方在定價上出現了分歧:畢業團隊開出了遠低於市場價的價格,而V.Fine團隊則認為應該以市場價格為標準,保證音樂製作的專業性和嚴肅性。

負責財務工作的鄔楚鈺前往談判,但雙方都不肯讓步,最終沒有談攏。談判結束後,她大哭了一場。當音樂成為待價而沽的商品,熱愛與夢想似乎也隨之變得廉價。

她也逐漸感到自己越來越不愛聽歌。當音樂成為工作後,聽歌就變成了一種任務和負擔。

瑣碎的工作擠佔了大量的時間,對音樂行業的天真想象逐漸褪色,她感到自己再也無法堅持下去。

隨後,儘管令所有人都驚訝惋惜,她還是作出了退出創業團隊的決定。

回到學校生活中後,她參加過SICA(學生國際交流協會)斯坦福中美學生論壇,嘗試過將心思放在自己所在的廣告學專業上,修過光華雙學位……她在這兩年裡作出了儘可能多的探索,卻並未對其中的任何一個領域產生特殊的熱情。

鄔楚鈺在北大期間拍攝的夏日老化學樓

大三上學期,她前往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交換。

在北大,關於音樂的專業課程並不多,《音樂與數學》、《西方音樂史》等通選課更像數學課、歷史課,她總覺得欠缺點什麼。

交換期間,她選修了兩門音樂相關的課。一門是《流行音樂史》,從爵士樂、黑人音樂講起,一直講到搖滾樂,再到今天五花八門的流行音樂,對西方流行音樂作了系統的介紹。另一門叫做《音樂和社會》,這門課的各種研究主題令她大感興趣,比如校園音樂電臺對社會的影響、每個城市的音樂發展特點和地下音樂的發達情況等。

在加拿大學習音樂相關課程的經歷使她感到,音樂自身的發展及其消費,都可以進行專業化的研究,而音樂研究者與經營者的努力對音樂發展也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成為一個音樂行業專業人士的想法,再次在她心中萌生。

回國後,她進入音樂財經網實習,結識了不少音樂行業的前輩。他們中有許多從國外學了金融回來,仍然不願放棄音樂理想,最終選擇投身音樂行業。

在這些前輩的身上,鄔楚鈺似乎為自己一直以來的困惑找到了答案:將優秀的藝人推薦給大眾,讓優秀的作品獲得與其相匹配的市場價值,是一件非常有意義且有意思的事。

在前輩的鼓勵與指導下,她申請了紐約大學音樂商務碩士,並在2018年年底找到了在紐約的第一份音樂經紀實習。

華盛頓廣場公園,紐約大學的多數教學樓分佈在此周圍

“無所畏懼”

與他人的想象不同,鄔楚鈺在音樂上並沒有全方位的自信。

她至今仍記得,大一進校時,自己沒有通過阿卡貝拉的面試。她在那時就明白,自己的唱功不夠優秀。

她打趣說:“如果遇到一個我這樣的歌手,作為一個經紀人,我決不會選擇去經紀她,因為我對一個歌手的基本要求就是你要唱得好。

翻唱視訊的評論裡,大部分是讚美和鼓勵,但也有人直接指出她的唱功不好、氣息不足。最激烈的批評來自網易雲音樂上的私信,對方言辭尖刻地指出,她翻唱的Lady Gaga《Always Remember Us This Way》“無病呻吟”、“一副未經世事從小被寵大的公主樣”,說她的翻唱無法承載原唱中所包含的“心酸和不易”。

來到紐約之前,她對自己的生活有許多顧忌:不敢跳舞,怕沒有基礎;不敢錄翻唱視訊,怕唱得不夠好;不敢街拍,怕自己看起來很傻。

來到紐約後,鄔楚鈺幾乎每週都會抽時間去看一場演出。在麥迪遜廣場公園看《權力的遊戲》原聲音樂會,或是在體育館看小眾樂隊的演唱會,聽搖滾、古典樂,“不論是哪種文化的音樂,我都會被它震撼。

坐在臺下的幾個小時裡,她常常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確身在紐約:“到底有多少有才華、有夢想的人在這個城市裡?”不論是演出的技術水平、情感表達,還是舞臺創意、現場效果,都令她有一種全新的體驗。

另一個“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紐約的時刻,是她在布魯克林大橋上拍照的時候。在這座橫跨紐約東河的大橋上,可以俯瞰整個曼哈頓金融區。當夜晚來臨,輝煌的燈光在密集的高樓大廈裡漸次亮起,她望著這片星河,忽然覺得腳下是一片世界的縮影。

鄔楚鈺鏡頭下的布魯克林大橋

在這個陌生而開放的文化環境裡,鄔楚鈺慢慢明確了自己的目標:要做一個無所畏懼的人,做想做的事,不管現在做得好不好。

她的個人公眾號logo上,有膠捲、音樂、美食符號,“什麼都想寫,一切都好新鮮。

她愛玩膠片攝影,定期將衝掃出的照片釋出在公眾號上;來到紐約後,她開始記錄自己的日常穿搭,推出了自己來紐約後的100天穿搭合集;翻唱視訊評論裡,有粉絲問她的口紅色號,她說做就做,拿出25支口紅錄了一個口紅試色視訊,從下午錄到黃昏,試色到嘴脣紅腫;從前不敢嘗試的跳舞,也開始上課、練習,大大方方地和所有人分享自己的進步。

鄔楚鈺表達自我的廣告文案作業

與此同時,自媒體平臺也逐漸成為了她的音樂祕密花園。

她的微博個人簡介是:“Music believer, Listener, Observer, Music Industry Professional.”

專業領域裡,她是一個音樂經紀人,會有意識地去聽一些未必合自己口味的小眾歌曲,觀察藝人的粉絲基礎、發展潛力,把音樂放進產業的背景裡進行考慮。業餘時間裡,她仍然喜歡聽歌、喜歡玩音樂,將音樂夢想具象化地展示在自媒體平臺上。

她發到知乎的第一篇樂評是《The Player Piano | 隱藏在西部世界裡的七支彩蛋單曲》。為了更好地理解美劇《西部世界》的配樂與劇情、主題的關係,她將整部劇翻來覆去看了兩遍。

隨著寫作水平的不斷提高,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喜歡她的樂評。她為Taylor Swift的專輯《Reputation》所作的樂評登上了知乎日報頭條,在QQ音樂上釋出的《Camila》樂評閱讀量第一次達到了10萬+。

來紐約之後,她開始嘗試錄製翻唱視訊,《You Belong With Me》成為了她的第二個“10萬+”。

她以這種奇妙的方式找到了自己的平衡。

鄔楚鈺釋出的翻唱視訊封面合集

2019年2月16日是鄔楚鈺做自媒體的三週年紀念日。

“三年,從北京到紐約,我在成長變化著,身邊的人也是。很慶幸自己從來沒有放棄過記錄生活和分享美好,很慶幸支援我的人一直都在。”她在微博上這樣寫。

除去工作,她最近的計劃是勤奮更新公眾號、按時錄翻唱視訊、堅持跳舞。如果有空,想再去一次蒙特利爾,看看海、河與教堂。夢做得更美一點的話,還想去冰島或土耳其旅遊。

在她原本的設想中,她應該在二十三歲步入職業正軌,二十四歲達到職業生活的小目標。現在的步調似乎遲了一點,但她也並不介意,因為遲的這兩年裡她不會停滯不前,而會一直接觸和學習新的東西。

對鄔楚鈺來說,二十二歲是一個坎。在這個坎上,生活的一切奇妙之處,都正在慢慢展開。

圖片來自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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