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木德富豪會2019-09-16 13:24:46
陳江河正趴在座椅下的地板上,連日裡被飢餓折磨到脫力的四肢,猛然間顫抖起來。面對突然的驚喜,他剛要去抓,另一隻手卻半道殺出,一把搶走窩頭。陳江河急眼了,一路從車站與對方撕扯到鐵軌上。
因為一個窩頭,糖坊出身的駱玉珠就這樣結識了挑著糖擔走街串巷的陳江河,開啟了一段從“雞毛換糖”起家的浙商傳奇。
這是電視劇《雞毛飛上天》裡男女主人公落魄中相識的場景,角色原型就是“浙江女首富”周曉光及其丈夫虞雲新。
幼年起,周曉光就跟著媽媽跑碼頭、擺地攤維持生計,成為祖輩口中的“貨郎女”。
1978年,政策剛剛鬆動,肩負著家中5個妹妹和一個弟弟的未來希望,16歲女孩周曉光懷揣借來的幾十元錢一路向北,出了山海關,在白山黑水間、冰天雪地的林場裡賣起了繡花樣、繡花針。
此後六年,她靠著一本中國地圖,白天擺地攤、晚上坐火車趕路,走遍了大江南北。
1985年,周曉光與“敲糖幫”出身的虞雲新喜結良緣,用多年的積蓄在義烏的小商品市場租了個攤位,結束了漂泊叫賣的生活。
從“行商”到“坐商”,周曉光代表了一根扁擔“雞毛換糖”的敲糖幫時代告一段落,也開始了她登頂“中國飾品女王”之路。
在改革開放初期,愛美的強烈慾望與囊中羞澀的尷尬一齊構成彼時中國女性消費的基礎條件,塑料、玻璃製成的模擬頭花、胸針、耳環、戒指流行開來。
當大多數人還著眼於鍋碗瓢盆的生意時,見慣世面的周曉光敏銳抓住了大眾釋放的審美需求,積攢了第一桶金。
1992年,周曉光拿下一家臺灣知名飾品企業的經銷權,站在了國內飾品行業的潮頭。1995年,從小吃不飽飯的夫妻二人已經有了700多萬的財富。
發現臺灣飾品產能總也滿足不了內地旺盛的需求之後,夫妻倆乾脆賭上全部身家,從廣東招來400多名臺商企業的熟練工人和技師,投資創辦飾品廠,並從姓名中各取一字,命名為“新光”。
不斷引入新款式、新材料、新工藝,甚至成立自己的設計學校,周曉光站在了國內飾品潮流最前沿。
她利用飾品流行的地域差和時間差,採取自南而北循序漸進的階梯式產品銷售法,攻城略地,讓飾品行業為之一震。
2000年,全國2000多家飾品企業,僅義烏就有1000多家。而新光公司的新款式往往成為同行們爭相模仿、抄襲的物件,新光培養出的技術人才也被各家企業熱搶,成為行業中的龍頭企業、“黃埔軍校”。
隨著設計水平的提升,新光集團的飾品多次榮獲國際大獎,還與施華洛世奇等國際大牌合作,一舉奠定了新光品牌的行業龍頭地位。2001年,新光還打入美國高階市場,讓美國總統也別上了新光出品的領帶夾。
2004年,周曉光當選義烏15年來第一位全國人大代表,她破天荒地在本地賀歲電視廣告上宣佈:向公眾徵集提案,帶到北京。
一時間,提建議的電話不斷,來訪者堵住了新光集團的接待室。此事後來被稱為人大會上的“周曉光現象”。
當“飾品女王”在全社會掀起參政議政新風潮時,新光集團也在謀求另一條“跨界”之路——房地產。
彼時,中國樓市正進入躁動的青春期。房價眼見飆升,業界瘋傳超過10萬人、1000億體量的溫州炒房團正殺奔全國。此時,低門檻、低利潤的飾品行業已經進入白熱化競爭,房地產的大潮再次激起了周曉光夫婦拼一把的雄心。
2004年,從併購萬廈房產、建立新光建材城開始,夫妻二人一頭扎進了房地產,從單一飾品企業進入了多元化運營階段,一發不可收拾。
2008年經濟危機,“飾品女王”展現出了行業的王者風範,一口氣直接注資義烏7家資金鍊斷裂的企業,保住了近萬名員工的飯碗。
漸入佳境的周曉光乾脆把主營飾品業務甩給了兒子,親自主掌新光集團的投資板塊,直接打出一個豪情萬丈的宣傳語:
2016年,幾番周折,新光圓成借殼上市成功,成為新光集團旗下唯一上市公司,主營房地產業務。然而此時,坊間一篇論股文章卻模仿周曉光的口吻調侃了一番:
拜託大家多買新光的房子。如果房子賣不動了,新光圓成就要現出原形了。不過也不要緊,100多億市值的股票一抵押,什麼窟窿都填上了。
調侃歸調侃,但卻道出了困擾周曉光多年的隱憂,並且一語成讖。
地產、製造、金融、網際網路甚至還有農業,新光集團不斷跨界,投身多個資本密集的行業,旗下有近百家全資子公司及控股公司,還有40多家參股公司,資產高達800億,周曉光也一度成為浙江女首富。
早在2011年,央行加息,房地產行業遭遇寒流。由於兩個地產專案資金週轉不靈,新光集團發行了第一隻債券。此後七年間,一共發債170億,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用於“償還銀行及其他金融機構貸款、補充流動資金”的短期債務。
這意味著不斷高槓杆擴張的新光集團,盤子越來越大、花錢越來越多,淨現金流卻面臨乾涸,拆東牆補西牆,債務不斷滾雪球。
2016年之後,房地產調控趨嚴,資金監管一再升級,央行收緊房企銀根。周曉光夫婦卻依舊在進行“蛇吞象”式的資本豪賭。
2018年7月2日,已經陷入債務泥潭的新光圓成釋出重大資產購買預案,準備付出83億元~136億元杠杆收購高科技公司中國高速傳動,從而轉型高階製造。
2018年9月22日,新光集團發生兩筆共30億的債務暴雷,坐實了外界關於其流動性危機的傳言。半年之後,新光集團對外披露未清償債務高達225億,所持新光圓成的股票也抵押殆盡。
2019年3月,新光集團及其下屬3家公司向金華中院申請破產重整。
股份被輪候凍結、多處房產被查封,子公司拖欠員工工資,周曉光本人也被法院列為“老賴”。
從擺地攤、挑糖擔開始,四十年摸爬滾打的家族基業,一地雞毛。
就在周曉光勇闖東北林場、走遍祖國大江南北之時,遠在德國的管理大師赫爾曼·西蒙在潛心研究德國、奧地利數千家中小型企業多年之後,提出了多元化之外的另一條企業發展道路:
不僅不跨界,還在專業領域收縮再收縮、專注再專注,這種歸核化策略成就了歐洲上千家統治各自行業的中小公司。他們絕大多數在業內如雷貫耳,外行卻少有人知,因此被稱為“隱形冠軍”。
根據《隱形冠軍》一書,同樣標準下,美國有366家,日本有220家,一向以音樂藝術著稱的奧地利也有116家,中國企業只有68家。
奧地利人造水晶品牌施華洛世奇,最初同樣也是一家不斷圍繞核心業務精益求精的“隱形冠軍”。
與周曉光一樣,施華洛世奇創始人也是做小小的鈕釦、胸針、梳子起家。不同的是,這個家族選擇幾代人專注一個領域,而不是瘋狂跨界。
19世紀末期的歐洲,工業革命如火如荼,越來越多市民階層也追求起了原本屬於貴族的水晶裝飾品,傳統低效的人工打磨難以滿足飢渴的市場需求。
施華洛世奇創始人丹尼爾出生在歐洲古老的玻璃、水晶加工中心——捷克波西米亞地區。
1895年,在參觀了一次電氣博覽會後,丹尼爾受到啟發,重新設計推出了顛覆傳統人工打磨的水晶切割磨床,然後以自己名字“施華洛世奇”為牌子在奧地利蒂羅爾州開了一家工廠。
切割打磨效率提高了,天然水晶的產量又成了制約產能提高的瓶頸,於是丹尼爾花了三年時間搞出近乎完美的人造水晶祕方——本質上是一種高鉛玻璃。
20世紀初,水晶成為時尚流行裝飾,施華洛世奇源源不斷的人造水晶成為了設計師們的最愛,風靡巴黎、米蘭時尚圈,法國、義大利甚至美國服裝界的訂單如雪片般湧來。
抓住了時代潮流的施華洛世奇在戰爭中也沒有錯過發展機遇。
一戰時物資短缺,為了自給自足、延續生產,施華洛世奇就自己開辦研磨砂輪廠。二戰時,奧地利淪陷,被納粹徵用的施華洛世奇把水晶打磨工藝應用於改良軍用望遠鏡,從此開闢了新的業務領域——光學裝置。
二戰後,歐洲經濟復甦,水晶消費再次進入熱潮,一直“為人做嫁衣”的施華洛世奇有了做消費品牌的打算。
1976年的冬奧會在奧地利舉辦,施華洛世奇趁機用水晶吊燈原材料拼接出一個憨態可掬的小老鼠,成為深受歡迎的暢銷奧運紀念品。
自此以後,施華洛世奇將獨特的設計和卓越的技巧完美結合,並且與迪士尼、維密、星巴克等跨界合作,不斷新增時尚元素,形成了鮮明獨特的優雅風格。
以天鵝為標誌,施華洛世奇從低調的“隱形冠軍”正式成為了頂級時尚水晶品牌。
八十年代開始,中國改革開放的訊號也傳到了奧地利,施華洛世奇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審美需求的覺醒。他們找到的合作伙伴正是做模擬飾品的周曉光,進而把中國做成了自己在全世界的最大市場。
切割打磨、原料開發、裝置耗材、光學儀器、消費品牌,百年來,一家做玻璃胸針、帽扣的小作坊,打通了人造水晶加工上下游全部環節,登頂人造水晶飾品巔峰。
施華洛世奇既緊緊抓住了時代潮流,也是這個家族在人造水晶加工這一獨特領域精益求精、不斷深耕的結果。
今天的施華洛世奇家族儘管被譽為“奧地利的洛克菲勒”,但沒有如新光一樣沒有瘋狂跨界,唯一的多元舉動也仍舊是為人造鑽石高科技創業公司提供合作辦公區。
與波西米亞的水晶打磨小作坊一樣,敲糖幫的歷史同樣悠久,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戚繼光的義烏兵。
這些走遍大江南北、驍勇善戰的義烏人放下刀槍,挑起扁擔、搖起撥浪鼓,走街串巷,用自制的飴糖換取農家的雞毛,來做雞毛撣子這樣的日用品。
乾隆年間,敲糖幫形成了以塘坊、糖擔為單位的系統性組織,最高時形成了“糖擔”萬副的規模,成為深入山村鄉鎮的毛細血管。
幾百年後,改革開放讓義烏人憑藉“雞毛換糖”的精神建立起了世界小商品聖地,讓中國製造進入全世界千家萬戶。
但從中國製造到中國設計,從中國設計到中國品牌,這其中要邁過的門檻,或許就在盲目多元化與聚焦歸核化的殊途中。
新光選擇了前者,羽絨服國民品牌波司登也曾選擇了前者。
畢竟,多元化曾是、也依然是一股熱潮,也依然是企業做大做強的主流道路之一。
然而,往往被人們忽視了的是:歸核化,也可以是主流。
過去,波司登一直以質優價廉的品牌形象扼守國內羽絨服行業龍頭,還曾涉足男女裝、休閒裝、床上用品等多個細分領域,企圖嘗試多元化。但當“加拿大鵝”這樣的國際羽絨服大牌在國內走紅並強勢攻城略地時,波司登卻毫無還手之力。
從產品質量與工藝上來說,波司登羽絨服絲毫不亞於國外品牌,但卻被老化的品牌形象與多元化的佈局所累,在羽絨服上的專注度也被其他投資分散。
為此,在戰略顧問君智諮詢的建議下,波司登進行了一次歸核化轉型——
大舉收縮與羽絨服無關的業務,專注打造“羽絨服專家”的品牌認知,包括整合全球資源提升品質、升級設計、建立全球旗艦店、登入高勢能媒體、建立全球研發中心等等。
其結果是,2018年波司登在口碑、市場上一舉奪回陣地,還反攻國際市場,成為ins網紅與明星們的心頭好,從而取得利潤59.4%的高速增長,四十年的國產老牌煥發新生。
目前,波司登市值約290億港幣,新光圓成市值最高時也曾達到300億人民幣。
波司登及時止損迴歸核心,保住行業龍頭的同時還走向國際。多年來同在業內稱雄的新光集團,卻始終沒有形成鮮明的國民飾品品牌認知,多元化的戰略也一敗塗地。
2018年9月23日,債務首次爆雷的第二天,周曉光在接受訪談時表態:
“想想那個時候一無所有,我覺得我現在哪怕什麼都沒有,從頭再來,我還是能夠重新站起來,我對自己很有信心。所以不管怎麼樣,面臨什麼樣的困難和挑戰,我都會去面對它。”
憑藉這樣的毅力,擁有三十年的行業積澱,藉助家門口廣闊的市場,若是選對了路,“飾品女王”又何愁不能孕育出一個能與國外飾品大牌一較高下的中國版“施華洛世奇”?
如今資本市場大夢驚醒,曾經的“貨郎女”肩上挑的不再是輕飄飄的雞毛,而是一個巨大的窟窿,更是對投資人沉甸甸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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