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雲接連兩天高居熱搜榜,昨天更是獨攬四條微博熱搜,熱搜內容包括“我希望下輩子能夠做個好女人,生一堆孩子”,“我認為未來的世界,婚姻的決定權在於女性,男人如果不努力,未來嫁不嫁得出去都是個問題”,“我為什麼會成功?因為我回家聽太太的話,在公司聽女同事的建議,這是我成功的祕密”,“決定美決定世界的標準,依然是女人,女性參與產品設計,世界將更加美好”。上一次創下這樣一天之內以一己之力托起四條微博熱搜的,是跟馬雲同款的流量鮮肉王源。 話,馬雲是在全球女性創業者大會上講的,表達的主旨就是在阿里、在全世界,現在女性地位都老高老高了。
作為一個來自東北的女性,我算是經歷過一次女性社會地位顯著提高的變遷。在知乎裡搜尋“東北女人地位”,會出現“中國東北地區婦女的家庭地位是全球最高的嗎?”,“東北女人,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群體”,“論東北女人的家庭地位”,“論有一個東北媳婦是什麼體驗?”,“為什麼東北男人態度都很好東北女人態度都特別衝?”……
這些帖逐條讀下來,會產生一種夾雜著恐慌的好奇,東北女人,這個由不能上桌吃飯的山東女人遷徙而來的生物,在不到100年的時間裡,究竟經歷了什麼,集體變異成了“身上穿著貂兒、手裡拎著刀”的新物種?在這裡,我這樣一個沒有貂兒的非典型東北女人,想給你講幾個東北女人的故事。
每天晚上,這個家都會有一道用盆端上桌的菜,排骨土豆燉豆角,酸菜汆白肉,小雞燉蘑菇,雞塊土豆燉寬粉,因為在家裡吃飯的人多,兩代人在同一家國企上班,三世同堂就湊在一起吃完飯。
做飯的是六十多歲的家庭主婦,每天晚上,都要擺出一桌子橫菜。
辣麼那些吃飯的人呢?她的老公會不會在每天開飯前,拍一張照片發朋友圈,說“老婆的手藝見長”?她的兒女會不會修一張圖說,“媽媽的味道”?會不會有人給每道煙熏火燎下的心意,留一點兒精修的紀念?會不會有人感謝下,那個日日操勞柴米油鹽的人?
這一幕,發生在上世紀90年代的瀋陽。那個做飯的人,是我姥姥。她老伴兒,我姥爺,是國企裡的幹部,奔70了還不樂意退休的那種。
我能想起來的關於跟姥姥一起吃飯的場景,從來她都是全家最後一個上桌的,端著炒好的最後一個菜。沒有人問她是否辛苦,大家都認為這理所當然,她不上班,在家做飯不是很正常嗎?
她是家裡唯一刷碗的人,刷了晚飯的碗十二個小時後,她就可以刷早飯的碗了。但這一切很平靜,不會有朋友圈抱怨的那種。因為她也覺得這很正常,她一輩子沒怎麼上過班,男人交回生活費的瞬間,就決定了某種尊卑姿態,而關於家務的一切,是她個人價值的體現。
如果有一個男人,在得知生的是個女孩兒後,從產房門口轉身離開,幾天後才在眾多親友的道德綁架下,聳拉著一張臉,去醫院接回了媳婦兒和孩子,你想說什麼?渣男!渣男對不對?
這一幕,發生在上個世紀80年代的瀋陽,那個一天只顧著吃、對自己被嫌棄的處境毫不知情的孩紙,是我。這不是一個原生家庭苦大仇深的故事,我也不需要像《都挺好》裡那樣,通過經年累月的抗爭,一次次向我爸證明我的價值。
國企遍佈的大東北,應該是計劃生育政策執行的最好的地獄,一旦觸碰政策紅線,就意味著在大東北的寒風凜冽中,失去工作、失去住房、失去一切。
直男癌沒有奪去我爸的基本理智,東北的寒冷讓他保持了清醒,他只能選擇愛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姥姥去世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後,我們的小家庭忽然要面對一個無比現實的問題,怎麼吃晚飯呢?
我爸媽為了誰做晚飯這事兒,有過若干次閃耀著人類智慧結晶的爭論,他們為此攀比過各自為家庭做的貢獻,各自距離單位的直線距離,各自在工作中承擔的壓力,我媽甚至回溯了我爸犯過的若干歷史錯誤,其中包括“剛生了孩子你都沒來看,難道你不應該做飯嗎”。
後來的分工結果是,我爸做了三分之二的飯,洗了四分之三的碗,原因是,我媽上班比我爸遠。
這是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字面上的原因是遠,其實最深層次的原因是,我媽也在上班啊。
那份工資讓她對這個家庭的貢獻可以量化,這個家不是她立足於這個世界的唯一依靠。
知乎上有個關於東北女人地位的帖子說,珍妮紡紗機誕生之前,英國婦女敢談女權?婦女爭取投票權就是與二次工業革命中同時進行的,因為女性真正的脫離了家庭,投入了生產。小時候,我是個學習很不給力的孩子,後來能考上大學,是我爸為我報了無數補習班的結果。再後來我在北京買房,我爸出了重要的一筆錢。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有一個弟弟,作為天使投資人的我爸,應該不會把這些錢密集投資在我,一個他本來沒那麼看好的專案上。沒有資本的非理性投入,我也不可能有後續的發展。在北京,我唯一的工作經歷是記者,流轉在不同的報社之間。
我一度以為媒體的人員結構很特殊,無論哪一家,記者中女性的比例大概佔80%或者更高,但到了高階編輯、總編助理、總編、社長這些職位,男性比例就會佔到80%或者更高。
後來我採訪過許多網際網路公司,目測它們也大多遵循著這樣的性別分佈規律。
馬拉松裡有一種狀態叫撞牆,在跑到30公里後,無論怎樣想跑下去,可就是凝聚不起一絲力量。面前明明沒有牆啊,可你就是撞到了牆上。
我聽說阿里有女員工,坐月子的時候收到了晉升合夥人的通知。即便如此,反覆強調女性員工與女性合夥人重要性的馬雲,恐怕也無法回答,在阿里,女性的晉升體系是否不會撞牆。
牆,是男性權力世界留下的慣性,是一個社會的綜合分工、資源調配軌跡,是一個世界的偏見。在全球女性創業者大會現場,馬雲展示女性偉大的方式是,跟吉尼斯紀錄保持者谷亞芬比賽夾蛋糕,跟網紅淘寶店主海媽“加賽”比插花,在這之前,他還跟淘女郎比拍過照,跟女足姑娘比顛球,跟淘寶店主比綁大閘蟹,當然,每一次的結果他都輸了。只是,這樣的比賽結果能對女性地位的提升有啥幫助嗎?呵呵,當年我姥姥做飯在全家最好吃,對她家庭地位的提升會有啥幫助嗎?
一組沒能被馬雲帶上熱搜的資料是,阿里巴巴平臺上,女性創業者佔比為53.67%。在淘寶上,女性店主近幾年交易額的增長比男性店主高出了30%,每月帶貨超過100萬的主播超過400個,其中近八成為女性,從60後到00後都有,甚至百歲的老太太都在做直播。數字經濟的崛起是女性地位提升的又一次歷史機遇,因為這個區域並不在男性權力慣性的籠罩下。
而女性在數字經濟時代能力的體現地位,也並不在於她們在現場贏了馬雲,而在於她們在新的時代浪潮中的努力,讓她們可以走到這個現場,讓開啟了這個平臺的男人,跟她們一起玩真人秀。
我能想到的這個因果有些諷刺,恰恰當年無數女性奮力抗爭的計劃生育政策,把女人們從生娃、養娃、再生娃的命運中解放出來,讓工作成為她們生命中的常態,於是下班後,她們才可以坐下討論下誰做飯誰刷碗。
也恰好是計劃生育政策,讓下一代的女孩不再生活在重男輕女的陰影下,畢竟姆們是沒有競品的一代。
比起推動女性地位的作用,馬雲的那些金句,更能拉動的是他那四個熱搜。比起剁手帶來維納斯般的美,馬雲對於女性帶來的幫助,其實更在於他推動的歷史浪潮的到來,讓那些柔韌的力量有了滲透的機會、持久站立的地方。
我能想起來的,我姥姥的唯一一次詩和遠方,是姥爺有一年去杭州療養,帶上她,走了半個月的樣子。回來後的幾年,無論遇到什麼對話,她發言的時候都會舉例說,“那年我們在杭州的時候。”
淘寶上有個72歲的模特奶奶,叫楊光,住在上海,經常要去杭州拍照工作。接受採訪的時候她說,“她會把老伴帶上,一起住在杭州的酒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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